唯有求索无止境 ——弓超的水墨写生艺术

初识书法大家弓超先生是在参加北京日报组织的作家笔会上。

其后数年间每次与会,都发现他有一个到哪儿都不离手的速写本,开始主观地认为他像我一样习惯随时记点儿东西。直到有一次笔会组织参观当地古代老宅,才发现他在独自隔田观景,倚靠着道旁石碑静心写生。我看,他画,路过的村民也会瞅上两眼,没人能想到这个坐在土地上画画儿的,竟然会是经常现身媒体讲坛授课, 著有《弓超书法集》、《魏碑楷书笔法教程》、《行书结构与笔法》、《章草写法》、《唐宋诗行草书写法》等二十余部专著的书法教育家。

从画家到书家不易,从书家到画家更难。

我曾以为,书家艺术造诣越高,受书道影响越大,越难开创画境,这次北京燕京书画社举办的“弓超水墨写生作品展”,让我看到他对书画同源法出一脉的理解与诠释。相比画有写法,写有画法,他更在意书画同笔所能构成的笔墨新象,若从这个视角赏析弓超的水墨写生艺术,相信会有新的发现与感知。

半生书道,弓超尤重临帖究法,摹碑求悟。其书法艺术成就中有不能不说的一桩盛举,那就是他与素有“法帖之祖”《平复帖》的一借一还。此贴为西晋陆机所作,虽然仅有八十四字,却被后世尊为“平复体”,作为史上文学大家,陆机的《文赋》影响更大,出于对历史文化的推崇,他萌生出以陆机的平复体为陆机的《文赋》创作书法长卷之念。可惜的是,能够借鉴的平复字体只有区区八四之数,余下的唯有解字造字一途,他心知,但凡一体大成,后人再难衍生。他曾和我探讨过有关尝试充实平复体字数的意义,明确指出,汉字终究因人而生,书体的延续离不开书家的传承接力,特别是类似平复体这样袖珍型的传世书体,后人有责任有义务使其发扬光大。当借字造字而成的平复体《文赋》书法长卷徐徐展开后,仔细一数,弓超竟然还给了陆机一千六百五十八个平复之字,这一非凡贡献对于当代中国书坛的有序发展具有不容忽视的积极意义。鲜有人知,弓超为此付出多少心血,其难自知亦多自得。

虽然入画比书道晚了二十年,每次开展,他的画展都不比书法展规模小。水墨写生则是他近年来特别用心所在,亦是致力于笔法与画法融合共生的新尝试,力求能够赋予作品更丰富的水墨想象空间。如《五亭桥》,最耐人寻味的是河畔春柳,粗干浓墨渐生写意,细枝若线勾连交错,又似欲引蝉来此一鸣,而瘦西湖中舟形亭影则半隐半现于一片悄然无声的春色,虚实之间,可静听水唱波吟。再如《宗圣宫古柏》,整体构图在保留写生的直观真实外,更是直接以树开境,将大棵独木古柏置于极为醒目的主体位置,顶端柏枝松张若云若画,树身上几笔遒劲的粗壮线条,紧紧抱住留在躯干上的岁月沧桑,一树双景,怎么看都有书画同根相生的错觉,反是宫中主体建筑紫云楼显得不争不抢,任凭枝荫叶遮,自是半露半浮,给整幅作品平添了几分玄妙意趣。

“弓超水墨写生作品展”,集中展示出作为画家弓超的近期水墨足迹,作为北京燕京书画社成立四十五周年庆典的组成部分,也给了我们一次深入了解弓超水墨写生艺术的机会。

认知决定境界,在弓超看来,写生要活起来,首先是画家的心思要先活起来。从《大雨桂林街景》到《阳朔鸡公山》,再到《阳朔世外桃源》,笔墨所及皆是他对写生的自我解读,即见山化山,不以眼见为实,见物化物,不以物象为真。前者裁取桂林一隅,无限扩大到唯有楼影憧憧,那一刻,曾经甲天下的桂林再度回归自然,就那么如画如乐般没入漫天雨色声中,半融半化,任游子遐想。后者平铺一江清漓,山峦错峰,舟未发,暂且作景,屋可居,看流水倒影,若有世外桃源,应在这一笔一水一墨中。中者为阳朔鸡公山写照,居高俯瞰,半坡一水峰连峰,船似游鱼连绵不绝,隔江而居的村落自顾自在,和谐共处中,动与静、虚与实、形与势,构成了独属弓超的水墨大写生。

按照传统眼光审视,弓超的写生画无疑是在致力突破以往的纪实属性,同时又能力保景物的真实度。对此,他很明确表示:“写生时,画家的眼睛不应该是镜头,不能原封不动的摄取并复原景物,该抓取的要抓取,该舍弃的要舍弃,才能更好的突出写生对象的主体特征。”正是这种源自大舍大得、小舍小得的智慧理念,使其水墨写生具有了清醒的自我审美意识。具体如何取舍,好在他的每一幅作品里都有明确标注,像早已西出阳关空留此处的《 老子讲经处》,有古柏孤身擎天一力担当的《甲辰·夏》,古称田谷又叫田峪口可通宁陕的《秦岭田裕》……行旅之际,若有机会追索弓超的写生笔迹所至,大可看看他都舍了些什么,得了些什么。

此外,给我印象极深的还有两点:一是单幅画中人物数不胜数,对于写生领域而言实属罕见。此类作品多集中在人文景观选题中,譬如《兴坪古镇》、《公园歌唱团》、《西街夜景》等,虽是写生,人物简形而现,却是各有各的站位,各有各的做派,或群游景观景点,浩浩荡荡;或扎堆闹市街头,熙熙攘攘;或挤爆夜市店铺,透过饭馆酒肆的窗口,可见堂内人影错动座无虚席……细致观察会发现,这些简形不减态的人物形象,皆因悬腕一笔而活,我行我素,想怎么走就怎么走,想怎么站就怎么站,想怎么看就怎么看,那种源于安逸生活的自由自在,令人感叹不已。谈及水墨写生,有一句话引起我的注意,他说:“我近些年的写生,坚持使用毛笔,以前的老画家就主张用毛笔直接写生。” 优良传统不可弃,近年来他一直坚持使用毛笔写生,意在提升驾驭笔墨的能力,并在努力延续这一优良传统中丰富自己的笔墨内涵。

再一个显著特点则是树木繁多,写生时最容易被视为应景的植物种群,弓超同样给予极大关注,甚至屡屡被他尊为画中主体,立地擎天,岁月不能折,风雨不可摧。他喜欢大树的坚强本心,喜欢大树的巍峨形象,更喜欢大树所散发出的勃勃生机。其实,即便是灌丛杂树,在他笔下依然因感受真实和笔触精炼而蕴含生气,以其独特的表现形式充实着整幅画作的艺术性。弓超有心,草木不负。

遗憾的是,因时间关系没能与弓超再就水墨写生这个新话题深入探讨,只能以画代话做出我自己的评判,透过展品显而易见,他在有意识地强化水墨写生的创作理念,以期改进传统写生的模仿性和急就章模式,融入更多具有自然品味和人文特色的艺术元素。只要执笔在手,无论写字还是画画儿都是在进行创作,这也是多年前我为他的书法集作序时所留印象之一。

读完全部新展之作,弓超的水墨写生给了我一些很值得深思的创作启示:写生的包容性不代表创造性;写生画的是生气、生命和生活的感觉、感受和感悟;写生具有属于自己的绘画完整性和创作意识……“与临帖摹碑不同,写生不仅是一种领悟的过程,对开阔眼界和心境提升同样是一种促进。”弓超明白,他有自己的书画向往,那就是写好自己的字,画好自己的画,每个艺术家面前都有一条路,走出自我才是自己的路。

未来他的水墨写生会发生什么新变化,乐于为山河写照的手中笔又会画出什么新精彩,不得而知。我想到范仲淹《岳阳楼记》中的历史名句“春和景明”,当年弓超为北京雁栖湖国际会议中心标志性建筑《雁栖塔》第一匾所写的内容也是“春和景明”。春和则生,景明则胜,若是“春和景明”四字能用来定义这次以自然与人文为主旨的水墨写生新展,我以为再恰当不过了。( 文/于海东)

弓超,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北京美术家协会会员。2014年在中国国家画院美术馆举办“弓超书画展”,2022、2023年两次在北京燕京书画社美术馆举办“弓超书画展”“弓超书画扇面展”,上世纪九十年代末还在北京画店、北京国际艺苑美术馆等展馆多次举办书画展。艺术事迹收录于《中国人物年鉴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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